离开那条诗意的河及被其一起浸润的文学乐园已经八九年 了,赧颜自己仍是一名中学语文教师界的无名小卒,没能给母校 增添一抹光辉,但每每闻得师大的一事一物一人一景仍不免为 之欣喜或引发回忆。关注师大公众微信号后,偶见可以作为校友 申请校报,欣然求之。于是,每次收到那份校报总端坐一方,虔诚 捧读,仿若当年在寝室狭小的书桌前阅读。一回回地翻阅间,那 河上的浮云朵朵,雾气缕缕,怎能不在眼前萦绕…… 初瞥师大在历史的长河中沉浮变迁屹立了多少载,而我第一次 对“华东师范大学”这几个字有感觉却是在我高二也即十七岁的 那一年。那是在一则介绍上海各大高校的电视节目中,我第一次 窥得了师大的景貌。虽然只是在镜头中,但那蜿蜒平静的河,浓 浓书卷气的学子,河上的小岛,河边的小亭,红色的教学楼,绿色 的大草坪似乎是“轰”的一下撞开了我十七岁的心扉,构建起了 我头脑中最初的大学模样,而且它是有颜色、有温度的,如此梦 幻又如此鲜明;随之撞入的一个名字———“丽娃河”,一个称 号———“上海最美的高校”,以及一句“爱在华师大”,用现在学生 喜欢写的话,是“人生只如初见”,还是“前世的五百次回眸”?从 那以后,这个有着动人丽娃河的师大变成了我的一个梦。我幻想 着有一天可以在河畔散步,在草坪背后的教学楼里听课,在爱的 华师大里镀上一层浪漫的颜色……我以它为目标,为动力,为熬 过高三整整一年所有烦躁纠结悲伤苦闷的蜃楼:志愿的第一栏, 我认真地书写“华东师范大学”;床头的标语,我贴上“华东师范 大学”;每天的清晨,我心中默念“华东师范大学”……“华东师范 大学”这几个字的形与音就这般着了魔法一样牵着我,拽着我 ……我时常在想,如果不是那个节目里的那种“撞见”,我又会以 哪种形式见得师大?或许,那条河就不再是一个梦了,或许,我之 后的一辈子就完全不同了?凝眸至今我都记得收到师大录取通知书的兴奋刹那与一种自豪 之情。“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一个在我心中早已灿烂了许 久的圣地,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朝你走来,而我不再是一个仰 望者,而成为了一名身处其中的师大人!
命运的安排总是那么回转难料,早已流淌蜿蜒进我心中的 丽娃河与我只有两个月的亲密接触之缘———我们是第一届要从 本部迁入闵行校区的本科生。两个月!只有两个月,我寻梦一般, 小心翼翼地走进她,熟悉而又陌生,想多看看却又要步履匆匆。 两个月!只有两个月,4 号楼内我住过了八人间的房,想熄灯晚 一点再晚一点;文史楼里我听过了大师的课,想熏陶多一点再多 一点;绿草坪上我赏过了中秋的月,想文艺浓一点再浓一点;枣 阳路间我尝过了最香的串儿,想回味长一点再长一点;夏雨岛前 我望过了最美的河,想厮守久一点再久一点……没有终于,只有 突然。我们还是要整理起似乎还那么崭新的行李箱,前往另一个 也叫“华东师范大学”的地方,据说那里也有一条河,叫樱桃河。
那是2004 年的华东师范大学闵行校区,虽然我们享有最新 的教学大楼,最宽敞的双人寝室,最优越的住宿条件,和不用熄 灯的夜晚,但在当年的樱桃河前我找不到些许丽娃河的影子。寂 寞的樱桃河或许在闵行那块地方早已孤单了很久,我们的到来 让它手足无措,亦如我们措手不及地离开丽娃河。于是那之后的 很长时间,我觉得自己是和樱桃河一起寂寞孤单着。在郊外风尘 漫天的日里,清冷空旷的夜里,我自以为唯有躲进寝室才是最安 全的,管它什么艳阳与冷辉。双人间的寝室,捧来了要看的书,甚 至搬来了电脑,拉上了网线,门一关就是一个世界,唯一的室友, 也说笑,也夜聊,却总有着说不出的落寞,究其原因,因为只有两 个人啊,背靠背地坐着呀,所以更多的时候是相靠无言。只有中 午吃完饭,太阳最好的时候,我们会在樱桃河边停留一小会。此 时此刻,我总是会想起丽娃河,现在她是如何的泛起粼粼波光, 或是阵阵涟漪?她身边会有怎样的青春脸庞正在流连驻足?
说不出的失落啊,曾让我如此心心念念的师大如今让我不 愿多逗留,我开始盼望周末,可以拎着包撤离这片没有丽娃河的 师大校园,暂时回到热闹的市区,至少周末我还可以以一个游客 身份去看看我的丽娃河。就这样,4 年的中文系学生生活一晃而 过,依然还是有大师的课,中秋的月,香喷喷的串儿,只是少了些 对丽娃河畔的一花一草、一楼一岛的观望与流连,可是,在我心 中,那真的是一花一世界,一河一个梦呐,没有丽娃河的师大中 文系四年于我,似又回到了那个梦之前的心境———仰望,过客。 回望带着一条河的些许遗憾和一个梦的未完待续,和所有毕业生 一样,我要开始面临选择,走一条怎样的路?开始一段怎样的人生? 兜兜转转,寻寻觅觅,最终我还是决定站上讲台,成为了一名语文 教师。当时我觉得,“老师”是所有职业中最能配得上师大名称的 吧,老师,又是最能让我继续有寒暑闲暇做梦的一个好差事。
刚开始的一段时间,我学着嗓音提高八度,学着用红笔挥斥 勾叉,也渐渐地看上去有模有样,自诩老练。只是在那些阳光温 柔洒入教室的午后,我捧着教材讲授某篇某文,我会想到那些丽 娃河畔文史楼的教授———无论是坐着还是站着,无论是沐着晨 晖还是晚霞,无论是娓娓道来还是慷慨激昂,都是我梦中的一幅 绝美的画。记忆中还有一位深受学生喜爱的教授,某日上课时 鼻梁上竟架着一副镜片破碎的眼镜,就这么一如往日地空手独 携一杯水来了,就这么一如往日地面对窗外侃侃而谈,教室里 的我们起初虽有惊讶,但无一人用言语或眼神表示出些许异 样,只是静静地沉浸于其为我们营造的文学世界。想来,是要有 怎样的自信和淡泊才能够驾驭这么一副鼻梁上的破碎眼镜,又 是怎样的理解和平静才可以享受这么一节神游般的文学课?大 概只能是中文系的老师,中文系的学生,在师大的教室!而现在 的我,是要认真地备课,认真地根据要求,带着教案认真地上每 一节课,我的学生是要认真地听课,认真地记笔记,我怎敢,也怎 能对着窗外上一节让学生不分心的课?而我的学生,多么希望他 们能有机会,将来坐进师大的教室听上那样的一节课,下课后能 走一走丽娃河边的道,这应该是我作为一名师大培养出来的语 文教师的美丽梦想吧。
比起师大的那些老师,我觉得自己实在是差之千里。是师大 的那条河拂出了清新闲静的风,孕育出了自由宜人的土,有了可 亲可敬可爱的老师,他们一半是文人,一半是学者,面对学生的 时候又显其师者本色。所以,当我彷徨迷茫时,当那个梦忽远忽 近时,我总会抽空来到母校的丽娃河边,吹一吹她的风,嗅一嗅 她的气息,独自一人来过,与朋友来过,与爱人来过。最近的一次 是带着年幼的女儿,一家三口前来,可能对三岁的女儿来说,那 就是一个有花有草有亭有河的大公园,但我想让她长大后渐渐 知道这是她的妈妈曾经追梦的乐园,一个人、一辈子总需要在做 梦的年纪做一些突然闯入的梦。不管现实与梦有多远,梦过了, 就很美。
我非常喜欢的李明洁教授在某一年的毕业生典礼上引用 《说苑·贵德》里的“春风风人,夏雨雨人”。她说这八个字在她心 里一直是师大的“校训”。是的,我也曾将它做成我办公桌上的 座右铭,多么动人的诠释啊!回首这一切,只因十七岁那年的一 个梦,带来了一阵春风,一场夏雨,温柔地裹着我靠近那么一条 河,虽有过分离,但梦里的风和雨始终不得停歇,然后我带着 梦,继续前行。我相信,总会再有那么些春风闯入某个十七岁的 心,总会再有那么些夏雨,润泽某个十七岁的心,亦如当初十七 岁的我……我想,我这一辈子大概就与这么一条河、一个梦缠缠绕绕在 了一起。 (作者系我校中文系校友□金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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